引言

家族信托作为财富管理与传承领域的重要工具，近年来备受高净值人群关注。它不仅承载着家族财富延续的使命，还在资产隔离、税务筹划等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例如，比尔·盖茨通过设立家族信托，将微软股份转移至信托架构下，以多元且专业的信托管理模式不仅实现了财富的持续传承，还保障了慈善事业的稳定发展；马云凭借巧妙设计的家族信托，有效完成了财富跨代传承及税务优化，更为家族事业的长远发展提供坚实保障……近年来，境内家族信托迎来蓬勃发展，规模与影响力持续攀升，但相较于海外成熟的家族信托模式，仍处于成长初期，未来蕴含着巨大的发展潜力。那么，境内外家族信托在法律环境、资产配置、风险把控等方面有何差异？高净值人群该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信托模式？接下来，我们就境内外家族信托的优势与挑战展开解读。

一、案例介绍¹

2014年，张某作为委托人、海通资管公司作为管理人、上海银行作为托管人共同签订《资产管理计划定向资产管理合同》，约定张某委托海通资管公司对委托资产进行定向投资、运作和管理，由张某享有委托资产收益及清算后剩余资产并自行承担投资风险，资金托管于上海银行为委托资产专门开立的银行账户中，独立于管理人、托管人的固有财产。海通资管公司、上海银行按固定比例收取管理费。后张某以海通资管公司违约为由，请求其赔偿损失。

法院审查认为，根据上述合同约定，案涉资产管理业务呈现出受托财产独立、受益人自担风险等特点，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托法》第二条规定的“信托是指委托人基于对受托人的信任，将其财产权委托给受托人，由受托人按委托人的意愿以自己的名义，为受益人的利益或者特定目的，进行管理或者处分的行为”的法律特征，各方权利义务关系应受到信托法的调整。海通资管公司作为受托人负有避免利益冲突、公平对待客户、向客户提供影响投资决策的全部信息等信义义务。

据此案例，我们了解到司法实践中对信托法律关系的认定。信托具有独立性，其财产与属于受托人所有的财产相区别，不归属于受托人的固有财产。且信托财产在信托存续期间独立于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各自的固有财产。

二、家族信托概述

1.家族信托的定义与基本架构

家族信托是一种特殊信托形式，简单来说，就是家族财富的拥有者（委托人）将家族资产委托给专业的信托机构（受托人），受托人按照委托人的意愿，以信托机构的名义对资产进行管理和处分，实现家族财富的保护、传承和管理等目标，而家族成员（受益人）则依据信托合同约定享受信托收益。

家族信托的基本架构包含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三个核心角色。委托人通常是家族企业的创始人或高净值人士，他们出于财富传承、风险隔离等目的设立信托；受托人一般为信托公司，负责信托财产的管理与运作；受益人大多是委托人的家族成员，能够按照信托条款获取信托收益。

2.家族信托的功能与价值

（1）资产隔离

资产隔离是家族信托的重要功能之一。一旦家族资产进入信托，就从委托人的自有资产中分离出来，实现了与委托人其他财产的隔离。当委托人面临债务危机、婚姻变故等风险时，信托财产不会被用于偿债或分割，保障了家族财富的完整性。

（2）财富传承

家族信托能够按照委托人的意愿，精准地规划家族财富在代际间的传承。委托人可以灵活设定受益人的受益条件和分配方式，如按照子女的年龄阶段、学业成就、婚姻状况等分期分配信托收益，避免子女因过早获得巨额财富而挥霍无度，确保财富能够长期惠及家族后代。

（3）税务筹划

在合理合法的框架下，家族信托可以通过特定的架构设计和资产配置，帮助家族实现一定程度的税务优化。

三、境内家族信托的优势与局限

（一）境内家族信托的优势

1.法律与监管环境逐渐完善

2001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托法》为境内家族信托的发展奠定了法律基础，尽管目前相关配套法律法规仍在不断健全中，但近年来取得了显著进展。2018年8月，银保监会发布《关于加强规范资产管理业务过渡期内信托监管工作的通知》（信托函〔2018〕37号），明确界定了家族信托的概念，即“家族信托是指信托公司接受单一个人或者家庭的委托，以家庭财富的保护、传承和管理为主要信托目的，提供财产规划、风险隔离、资产配置、子女教育、家族治理、公益（慈善）事业等定制化事务管理和金融服务的信托业务”，并对家族信托的财产金额、受益人范围等关键要素进行了规范，使得境内家族信托业务有了明确的监管指引，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委托人、受托人及受益人的合法权益。2023年3月，银保监会发布《关于规范信托公司信托业务分类的通知》（银保监规〔2023〕1号），对信托业务做出分类，指出家族信托是不涉及募集资金的自益或他益财富管理服务信托，属于资产服务信托业务²品种，强调了风险隔离与服务属性。

2.资产装入便捷，无外汇管制风险

境内家族信托在资产装入方面具有天然优势。对于资产主要集中在国内的高净值人士而言，将现金、金融资产、保单等装入境内家族信托相对便捷。特别是现金资产，在符合法律法规及信托公司相关要求的情况下，能够较为顺利将资产转至信托账户。而且，由于资产无需跨境转移，不存在外汇管制带来的障碍及风险。在当前全球经济形势复杂多变，外汇政策存在一定不确定性的背景下，这一优势尤为突出。

3.对委托人保留较多权利

在境内家族信托的实践中，委托人通常被赋予较多权利。委托人可以在信托合同中对信托财产的投资策略、收益分配方式等关键事项进行详细约定，并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对信托事务的监督权和调整权。这种模式更符合国内高净值人士的传统观念和管理习惯，他们在将资产交付信托管理的同时，仍希望能够对资产的运作保持一定的掌控力。比如，委托人可以根据市场变化和家族实际需求，适时调整信托财产的投资方向，确保资产的保值增值更贴合家族的利益诉求；在家族成员出现重大生活变故时，委托人也能够及时调整收益分配方案，保障家族成员的生活质量。

（二）境内家族信托的局限

我国的家族信托起步较晚，法律框架尚在逐步完善中。近年来，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托法》和相关法规的出台，境内家族信托市场逐步规范，但在操作灵活性和法律保障方面仍有一定进步空间。

1.信托财产类型相对单一

目前，境内家族信托持有的资产主要以现金和金融资产为主，虽然股权、房产等资产也已开始实行装入信托，但在实际操作中仍面临诸多困难和较高成本。以房产为例，将房产装入家族信托可能涉及房产过户，而房产过户会触发一系列税费，大幅增加了资产装入的成本，使得许多高净值人士望而却步。此外，对于企业股权装入家族信托，还存在公司法等相关法律法规的限制和复杂的操作流程，如股权结构变更需遵循严格的公司治理程序，可能涉及其他股东的优先购买权等问题，导致股权类资产装入家族信托的比例相对较低，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境内家族信托对家族多元化资产的整合和管理能力。

2.税务筹划机制不够成熟

相较于一些境外离岸地区，境内家族信托在税务筹划方面机制相对简单。目前，我国税法对于家族信托涉及的信托设立、存续及终止环节的税务处理缺乏明确、系统的规定，存在诸多不确定性。这种税务筹划机制的不成熟，可能较难满足高净值人士对降低财富传承税务成本的需求。

3.信托服务专业化水平有待提升

虽然近年来我国信托公司在家族信托业务方面取得了一定发展，但与国际成熟市场相比，信托服务的专业化水平仍有较大提升空间。一方面，家族信托业务涉及法律、金融、税务、家族治理等多个领域的专业知识，需要信托从业人员具备跨领域的综合素养和丰富的实践经验。然而，目前行业内复合型专业人才相对短缺，部分从业人员在业务操作中对复杂的信托架构设计、个性化的家族需求理解和把握不够精准，影响了信托服务的质量和效果。另一方面，在信托财产投资管理方面，境内信托公司的投资策略和产品创新能力相对有限，投资组合的多元化程度不足，难以在全球范围内为家族资产实现最优配置，以满足家族财富长期保值增值的目标。

四、境外家族信托的优势与风险

境外家族信托，也称离岸家族信托，是一种设立在委托人居住国以外的司法管辖区（通常称为“离岸地”）的私人法律安排，主要用于财富管理、资产保护、继承规划和税务优化的信托服务。目前境外信托常用的离岸地点有开曼群岛、泽西岛、英属维尔京群岛（BVI），香港、新加坡等。

（一）境外家族信托的优势

1.法律体系成熟，信托制度完善

相比境内，欧美国家的家族信托法律框架相对完善，信托法体系健全，监管透明。许多境外家族信托设立地，如英属维尔京群岛（BVI）、开曼群岛、泽西岛、新加坡等，拥有悠久的信托发展历史和成熟的法律体系，大多依据英美法系。在这些地区，信托法律对信托财产的独立性、受托人职责、受益人的权益保护等方面有着详尽且明确的规定，经过长期的司法实践，形成了丰富的判例和稳定的法律解释。例如，在信托财产独立性方面，能够有效隔离信托财产与委托人、受托人及受益人的其他财产，在面临债务纠纷、法律诉讼等情况时，信托财产受到强有力的法律保护，保障了家族财富的安全。同时，对于信托架构的设计和运作，法律给予了高度的灵活性，委托人可以根据家族的特殊需求，量身定制复杂而灵活的信托条款，实现多样化的财富管理和传承目标。

2.信托资产类型丰富

境外家族信托在资产装入方面具有较强的包容性，理论上只要是法律允许的财产，均可装入家族信托。除了常见的金融资产、股权外，还包括房产、私人飞机、游艇、赛马、艺术品、古董等各类资产。这种丰富的资产类型选择，能让家族将多元化的资产纳入统一的信托架构进行管理和传承，充分发挥家族信托对家族整体财富的整合和规划功能。

3.保密性与税务筹划优势

欧美国家的家族信托利用成熟的税务筹划机制，在实现税务优化的同时，又能为家族财富保值增值。甚至一些离岸地为吸引家族信托业务，制定了优惠的税收政策，家族可以通过合理的信托架构设计，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实现降低税负的目的。

同时，境外家族信托有效保护客户隐私。许多离岸地的信托设立信息受到严格保护，外界很难获取信托的具体细节，包括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的信息以及信托财产的规模、构成等，其高度保密性能够满足家族对隐私保护的需求，避免家族财富信息的过度曝光，减少因财富引发的潜在风险。

（二）境外家族信托的风险

1.法律风险与文化差异

由于境外家族信托依据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法律设立，法律体系和司法实践存在较大差异，这给委托人带来了潜在的法律风险。例如，不同地区对于信托财产的归属、信托受益权的界定、信托变更与终止的条件等规定不尽相同，委托人可能因对当地法律缺乏深入了解，导致信托设立和运作不符合当地法律要求，引发法律纠纷。此外，文化差异也可能对信托的执行产生影响。一些境外地区的商业文化和行为习惯与国内存在较大差异，在信托管理过程中，可能出现受托人对委托人意愿理解偏差，或者在处理家族事务时与家族成员的价值观和期望不符等情况，影响信托目标的实现。

2.信息透明度与监管加强的挑战

随着全球金融监管的加强，特别是共同申报准则³（CRS）的实施，境外家族信托的信息透明度大幅提高。CRS要求参与国家和地区的金融机构，按照一定标准将非居民金融账户信息进行交换，这使得境外家族信托的实际控制人、受益人的信息在一定程度上被穿透披露。原本境外家族信托高度保密的优势受到削弱，家族财富信息可能面临更多的曝光风险。此外，监管加强还意味着境外家族信托的设立和运作需要更加严格地遵守相关法律法规和监管要求，一旦违反，可能面临高额罚款、信托被撤销等严重后果，增加了家族信托管理的复杂性和风险。

五、如何选择境内外家族信托

1.基于资产所在地与家族成员国籍考量

（1）若家族资产主要集中在境内，且家族成员均为中国国籍，那么境内家族信托是更为合适的选择。境内家族信托在资产装入、法律适用、日常沟通等方面具有明显优势，能够更好地适应国内的法律环境和家族实际情况，有效实现家族财富的保护与传承。

（2）若家族在海外拥有大量资产，或者家族成员中有外籍人士，境外家族信托可能更具优势，能够更好地整合海外资产，满足家族在全球范围内的财富管理和传承需求。

2.结合家族财富管理目标与自身风险偏好

（1）若家族财富管理的首要目标是资产隔离和风险防范，且对税务筹划有较高要求，同时能够承担一定的法律和监管风险，那么境外家族信托在完善的法律制度、丰富的资产类型和灵活的税务筹划方面更符合需求。

（2）若家族更注重财富传承的稳定性、对资产的掌控力以及操作的便捷性，且希望在熟悉的法律和监管环境下进行财富管理，境内家族信托则因其对委托人权利保留较多、资产装入便捷等特点，更能满足家族的目标。

（3）家族的自身风险偏好亦是考量因素之一。风险承受能力较低的家族可能更倾向于选择境内家族信托，以规避境外复杂的法律和监管环境带来的不确定性；而风险承受能力较高、追求全球资产配置和更灵活财富规划的家族，则可能对境外家族信托更为青睐。

结   语

境内外家族信托各有其独特的优势与局限，在财富管理与传承中扮演着不同的重要角色。家族及家族成员在做出选择时，应全面审慎地权衡各方因素，以充分发挥家族信托在家族财富保护、传承和管理中的核心作用，实现家族财富的代际传承与繁荣。希望通过本文的探讨，能为读者在家族财富传承的道路上，带来新的启发与深入思考。

注释：

1.最高人民法院（2018）最高法民申1423号 张某、上海海通证券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委托理财合同纠纷案

2.《中国银保监会关于规范信托公司信托业务分类的通知》（银保监规〔2023〕1号）第二条第（一）款：资产服务信托是指信托公司依据信托法律关系，接受委托人委托，并根据委托人需求为其量身定制财富规划以及代际传承、托管、破产隔离和风险处置等专业信托服务。

3.CRS，全称为 Common Reporting Standard（共同申报准则），是由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于2014年发布的一项全球性金融信息自动交换标准，旨在通过自动信息交换机制，促进国际税务合作，打击跨境逃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