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资产服务信托作为信托公司依据信托法律关系，接受委托人委托，并根据委托人需求为其量身定制财富规划的专业信托服务，在家庭财富传承中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其中，遗嘱信托结合了遗嘱的普遍性与信托的灵活性，成为大众身后财富安排的重要工具。然而，与生前信托不同，遗嘱信托设立和生效过程中存在独特的法律逻辑。本文将深入解析其设立与运行的核心法律要点。

一、案情介绍¹

李某于2015年亲笔书写遗嘱内容包括：1.在上海市购买的房产一套，购房价约650万元，只传承给下一代，永久不得出售，（现有三套房产可出售，出售所得并入李某家族基金会，不出售则收租金）；2.剩余资金及房产出售款、房屋和其他资产约1,400万，成立“李某家族基金会”管理。在遗嘱执行过程中，各继承人产生纠纷，最终继承人李某1将继承人钦某与李某2诉至法院。

法院认为，从遗嘱的内容来看，李某表达的意思是不对遗产进行分割，而是要将遗产作为一个整体，通过一个第三方进行管理，这个第三方李某命名为“李某家族基金会”，并确定了组成人员以及管理方式。李某还指定了部分财产的用途，指定了受益人，明确了管理人的报酬，并进一步在购买房屋一事上阐明其目的——“只传承给下一代，永久不得出售”，也就是要求实现所有权和收益权的分离。上述李某的意思表示，符合信托的法律特征，应当识别为李某希望通过遗嘱的方式设立信托，实现家族财富的传承。因此，该份遗嘱的效力，应当根据继承法和信托法进行认定。

根据《继承法》的规定，前述遗嘱符合自书遗嘱的形式要件，且未见存在遗嘱无效情形，因此遗嘱成立并有效。根据《信托法》规定，信托目的须合法，信托采用遗嘱的形式符合形式要求，且信托文件载明了信托目的、委托人及受托人姓名、受益人范围、信托财产范围、受益人取得信托利益的形式和方法。因此，李某的遗嘱符合信托法的规定，为有效信托文件。

据悉，在本案遗嘱信托的执行过程中，受益人与受托人最终达成一致意见，终止了这份遗嘱信托，所涉信托财产按法定继承处理并分配结束，未能实现被继承人李某传承家族财产的期望。由此可见，遗嘱信托能否落地不仅取决于立遗嘱人的意愿，还取决于其身故后能否得以顺畅执行，而这一过程仍受制于多重不确定因素。下面我们针对遗嘱信托在实务中的关键问题逐一分析。

二、遗嘱信托的设立与运行

遗嘱信托，是指委托人（即立遗嘱人）通过订立遗嘱的方式，将其全部或部分财产设立信托，其设立须同时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以下简称“《民法典》”）继承编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托法》（以下简称“《信托法》”）的双重要求。

（一）遗嘱本身的有效性

1.主体适格：立遗嘱人必须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2.意思表示真实：遗嘱内容必须是立遗嘱人的真实意愿，不存在欺诈、胁迫等情况。

3.形式合法：要求遗嘱形式必须符合《民法典》第1134条至第1139条关于自书遗嘱、代书遗嘱、打印遗嘱等形式的严格要求。

4.内容合法：遗嘱处分的必须是其个人合法财产，且信托目的不能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或公序良俗。

（二）遗嘱信托的生效

根据《信托法》第8条、第9条和第13条规定，在我国合法有效的信托须同时具备以下要件：一是信托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均须具备法定资格。二是信托财产须有确定的且为委托人合法所有的财产。三是当事人有设立信托的书面意思表示且存在信托财产交付的行为。四是信托目的明确且不违反法律、行政法规或公序良俗。对于不同类型的信托财产，其生效标准也有所不同。关于遗嘱信托，遗嘱的生效时点是立遗嘱人死亡时，而信托的生效时点通常是信托财产转移给受托人时。这意味着，在立遗嘱人死亡后，信托财产转移前，存在短暂的“真空期”，需要继承人或遗嘱执行人配合完成财产转移，信托关系才正式确立。

上述案例中，虽然被继承人李某在自书遗嘱中未提出设立信托，仅使用“基金会”字样，但法院结合遗嘱的目的和具体条款，判断其真实目的是为实现所有权和收益权的分离和家族财富之传承，且遗嘱内容具备信托关系法律特征，故根据被继承人的真实意思认定构成遗嘱信托。

（三）遗嘱信托受托人的责任

在遗嘱信托中，受托人参与信托的全生命周期，从设立时接收财产，到信托存续期间投资、管理、维护，再到信托终止时向受益人分配剩余财产，其对信托的规范运作起着关键作用，不仅决定了遗嘱信托的财产管理模式，也决定财产信托的履行。一般来说，遗产信托的受托人通常为持牌信托机构或经委托人指定的自然人，而现行法律尚未针对不同类型的受托人设定义务基准，其信义义务集中体现于《信托法》第25条至29条规定：忠实义务要求受托人必须为受益人利益服务，不得利用信托财产为自己谋取利益。具体表现为：不得将信托财产转为固有财产、不得进行自我交易及关联交易等。谨慎管理义务则要求受托人恪尽合理注意，以符合专业标准的审慎态度管理信托财产。

以上，遗嘱信托受托人在管理运用、处分信托财产时应履行忠实义务和谨慎义务，若有重大过失的，委托人或受益人可依据信托文件的规定或申请法院解任受托人，并依信托文件或选任新的受托人。因此，在设计遗嘱信托文件时，应注意受托人选任条款的设计。

（四）遗嘱信托的变更和终止

通常情况下，信托的变更需要符合法律规定或信托条款中预设的变更机制。根据《信托法》规定，在特定情形下委托人可变更受益人或处分受益权：（一）受益人对委托人有重大侵权行为；（二）受益人对其他共同受益人有重大侵权行为；（三）经受益人同意；（四）信托文件规定的其他情形。

遗嘱信托不因委托人或者受托人的死亡、丧失民事行为能力、依法解散、被依法撤销或者被宣告破产而终止，也不因受托人的辞任而中止。但《信托法》或者信托文件另有规定的除外。信托存续期间，出现下列情形之一的，信托终止：（一）信托文件规定的终止事由发生；（二）信托的存续违反信托目的；（三）信托目的已经实现或者不能实现；（四）信托当事人协商同意；（五）信托被撤销；（六）信托被解除。终止后，信托财产通常按信托文件或法律规定分配给最终受益人，最终受益人可以是包括委托人、受益人在内的任何符合法律规定的主体。

三、遗嘱信托的优势与价值

遗嘱信托优势在于，通过继承和信托制度的结合，赋予财富传承更多的灵活性和安全性。与普通遗嘱相比，它并非是对遗产的一次性处分，而是通过受托人的长期管理，实现财富的持续、稳妥传承。

（一）传承方式更灵活

传统遗嘱往往是“一次性分配”，继承人直接获得遗产，但现实中，很多家庭更需要分期分配或附条件继承，例如，父母可能担心未成年的孩子过早掌握大额财产而缺乏管理能力，或者希望继承人满足某些条件后再取得遗产。遗嘱信托可以通过信托条款灵活实现这些安排，使财产分配更符合立遗嘱人的真实意图。

（二）有助于减少继承纠纷

现实生活中，遗产分割常常是家庭矛盾的导火索，不同继承人之间容易因为份额分配不均或理解不一而发生冲突。遗嘱信托将财产交由受托人管理和分配，继承人只能按照遗嘱信托的条款领取收益，这种安排能有效淡化家族内部的直接对抗，降低诉讼或争产的风险。

（三）对未成年人或特殊家属更有保障

如果继承人是未成年人，直接继承遗产尚且缺乏管理能力。通过遗嘱信托，可以由受托人代为管理，并按照未成年人的生活和教育需要分阶段支付，直到其成年。同样，对于残疾或长期失能的家属，遗嘱信托也能确保其终身得到稳定照顾，避免因监护人变更或家庭矛盾导致生活保障中断。

（四）资产保护与风险隔离

信托财产独立于受托人和受益人的个人财产，遗嘱信托一旦有效设立，信托财产便从各方固有的财产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仅服务于信托目的的独立财产池。在遗嘱信托依法生效后，信托财产便与委托人的其他个人资产、受托人的自有资产隔离，无论委托人还是受托人出现死亡、丧失民事行为能力、解散或破产等情形，信托关系仍然存续，债权人通常无权对该信托财产主张清偿，原则上人民法院亦不得强制执行。当遗产委托给受托人后，受益人并不直接享有遗产的所有权，如受益人因债务或离婚面临财产分割，遗嘱信托下的财产仍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

四、遗嘱信托实务建议

遗嘱信托在财富传承中具有诸多优势，但如果条款设计不严谨或操作不当，也可能带来法律风险或实际执行难题。因此，在设立和运作遗嘱信托时，需要有针对性的风险防范措施和实务操作建议。

首先，信托条款的设计必须注重明确性和可执行性，尤其是涉及跨境资产时，不同司法辖区的法律差异可能导致执行障碍。建议在条款中明确规定受益人范围、分配条件和受托人权限等关键内容，并提前评估相关地区的法律制度。对于涉及不动产等特殊资产的信托，还需特别注意当前国内登记制度。 

其次，在受托人选择方面，需要审慎考虑其专业能力和道德风险。自然人担任受托人时，应在信托文件中详细规范其管理职责和决策机制。

最后，税务成本是遗嘱信托运作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需特别关注信托收益分配环节可能涉及的税收政策，建议在信托设立前进行全面的税务测算，比较不同传承方式的税负差异，必要时可在信托文件中明确税务负担的分配规则。

结语

尽管遗嘱信托在减少继承纠纷、保障特殊家庭成员、实现长期财富管理等方面具有显著价值，但若执行不力或条款设计存在缺陷，仍可能导致信托终止或财产分配偏离委托人的初衷。因此，高净值人士在设立遗嘱信托时，应充分评估潜在风险，借助专业团队的力量，确保信托安排既能符合法律规定，又能真正实现家族财富的稳健传承。未来，随着信托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和实务经验的积累，遗嘱信托有望在财富传承领域发挥更大作用，为更多家庭提供灵活、安全的财富规划方案。

注释：

1.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2019)沪02民终1307号“睎1、钦某某等遗嘱继承纠纷二审案”